儿时在乡下听说书

邓吉收

又到一年的初冬时节。20世纪六七十年代,在忙完“三秋”后,白天社员们还要整治农田、兴修水利,晚上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。这时,那些凭借着说书唱戏、耍把式卖艺谋生的人,便借着这难得的农闲空隙,纷纷从四面八方拥进乡村,各显神通,登台献艺。在这些卖艺人中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邓师傅说书。

邓师傅是我们邻村的,不知啥原因双目失明,为了生计,拜了师傅学会了说书。因他从年轻时就走村串乡,靠说书谋生,所以,只要在外面一提起说书的盲人,方圆几十里地,大人孩子就都知道说的是他,可见其知名度之高。那时,他几乎每年入冬后都要来我们村说书,一待就是三五天,甚至更长时间。他那时40多岁,穿戴干净,面色白皙,国字型脸庞,中等身材,与人交流总是大嗓门,像是极怕别人听不见似的,看上去他的脖颈也比一般人细长些,这可能与他的职业——说书嗓门大且极其卖力有关吧。

说书是需要道具的,但不像唱戏的那么繁杂。他的道具主要就是醒木、月牙板、架子鼓和大三弦四大件,可别小看这四大件,它件件有讲究。但说那往桌子上猛地一拍、看似极简单的醒木,你也一时半会儿学不到手的。它是造型呈长方体的硬木,有棱有角,用时,先是用中间的手指紧紧夹住,再轻轻举起,然后在空中稍停,最后急落直下,桌面上立即爆发出“啪”的一声清脆炸响,这一系列动作须在瞬间完成。我曾试过几回,但发出的都是一声闷响。至于想掌握其他道具,那更不是简单事了。

说书都是安排在晚上。那天,人们早早地搬着凳子来到场子里,一边拉着家常一边等着开场。他的开场白就很有韵味。乍听起来,有的看似耍嘴皮子,其实都是大实话,不信你听:“天上星多月不明,地上人多心不平。树上鸟多音杂乱,河里鱼多水不清。”有的看似顺口溜,实则道理藏其中:“酒色财气四堵墙,许多迷人里面藏。谁若跳出迷墙外,便是长寿不老方。”还有的看似乱凑合,正是史实大荟萃:“爱听文来包公案,爱听武来说梁山。爱听忠来杨家将,爱听奸来正德年。爱听哭来孟姜女,爱听笑来说貂蝉……”因此,听他说书,光是听开场白就大开眼界、长知识了。

当然,听说书的关键还是要听书的内容。他说书那可是精神饱满,表情丰富,时而扮男,时而装女,学啥像啥。若说到春风拂面得意之处,又是摇头晃脑,又是嬉笑怒骂,有时还掺杂着一言半句的幽默和滑稽,引得大家一阵阵哄堂大笑,这时,整个场子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;若说到沙场点兵紧张之时,时而战鼓咚咚,时而马蹄声声,间或还夹杂着刀兵相见、杀声震天的惨烈场面,煽动得人们摩拳擦掌、热血沸腾,整个场子似乎变成了厮杀的疆场;若说到痛不欲生悲苦之状,要么嗓音嘶哑、如泣如诉,要么神情黯然,声泪俱下,偶尔还伴有擦眼抹泪、捶胸顿足的举止,感染得观众泪流满面、伤心欲绝。

至今我仍清晰记得,当年他说到那骏马驰骋时的精彩片段:“……只见那枣红宝马,先是一阵仰天嘶鸣,接着鬃毛竖起,四腿蹬开,嘚哒、嘚哒、哒、哒、哒、哒……”接着,他左手顺便端起茶杯,一边喝着水,那右手指还在一边像弹钢琴似的,由近及远、有节奏地不停在桌面上点动着。待喝完水放下杯子,又是一阵反复不停地“哒、哒、哒、哒……”那右手指一直在不间断地有节奏地配合着。这时,人们就会心地笑了。等他放下手臂,停止了“哒、哒”后,诙谐地解释说:“好几千里地呢,路途遥远啊,一时半会儿到不了——这就够快的了。”

另外,他还喜欢卖关子,说到精彩之处,或出现悬念之时,会戛然而止,醒木一拍,慢条斯理地说道: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与其他说书人不同的是,在这节骨眼上,他只要见大伙儿兴致正浓,意犹未尽,坐在那儿久久不愿离去时,他会嘴巴一抿,袖子一挽,架子鼓一擂,三弦一抱,再奉送上一个小段子才告结束。

那时,即使在他走后的几天里,人们茶余饭后还在谈论着说书时的精彩片段。由于我对他的开场白特感兴趣,干活累了,时常就地一坐,脖子一梗,眼睛一闭,模仿着他弹起三弦的样子,诌上那么几句:“天上星多月不明……”

后来,伴随着改革开放,收音机、电视机、录音机以及各种电子产品先后走进千家万户,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越来越丰富多彩,说书人的身影也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。儿时听盲人说书已成为美好的回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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