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时的饸饹面

范兴文

儿时第一次吃饸饹是在姥姥家。那次去县城里的姥姥家,比我大一岁的四姨悄悄问我:“你知道今天中午吃什么吗?”我说不知道。四姨贴近我的耳朵神秘地说:“饸饹。”我问饸饹是啥东西,四姨说:“可好吃了,中午你就知道了。”于是我就盼望着午饭的到来。

中午到了,姥姥果然做饸饹面。我和四姨就聚精会神地蹲在旁边看,心里兴奋得不得了。记得是一个圆木筒,底部是带眼的铁片,桶里一个圆木柱活塞,上面安一个杠杆。用杠杆压那刚刚出锅的地瓜面窝窝头,底部圆眼里就会挤出面条般的圆条。那黑亮的丝条从孔里垂下来,长长的,弯弯的,简直就像黑色水晶柱。

姥爷提前捣好了蒜泥,蒜泥里加上酱油、醋,再放点香油。蒜汁用小勺舀在碗里,搅拌一下,吃起来甜中带香,酸中带辣,真是大快朵颐。姥爷亲切地称它为“面条凉粉”。姥爷、姥姥看着我们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咽,脸上就露出慈祥、惬意的微笑。

我和四姨吃饱了,小嘴轻轻一抹,小肚子惬意地一拍,就忙着和小朋友去玩了。四姨吃过饸饹,总喜欢把上衣掀得高高的,腆着圆圆的小肚子,对小伙伴喊:“我吃了个也(爷)饱也(爷)不饱。”我也跟着四姨鹦鹉学舌。对方小伙伴也会露出他们或圆溜或瘪瘦的小肚子,用同样的话“回敬”我俩。起初我不懂话里的意思,后来才知道是说“爷爷我饱了”,是占人便宜的话。但是,这绝不会伤了我们小伙伴之间的和气,喊够了我们就一起玩捉迷藏,还一起去挖胶泥,印“人模”。

那个贫困年代,饸饹应该算是奢侈品了,地瓜面甜而香,细而柔,对于一个平常人家来说,能尽情地吃一次是一种不小的奢侈。老爷在当地是个有名的铁匠,他手艺好,能挣来点小钱,赶集回来,经常捎买一点地瓜干,所以我们的生活比别的人家稍好一些。

我们吃饸饹也有不太温馨的时刻。有一次,姥姥做饸饹做得少了,精明的四姨看在了眼里,她“噗噗噜噜”地喝了一碗,就想赶快去盛。姥姥一把按住勺子,夺过了瓷碗,白了她一眼说:“先让孩子吃饱。”四姨不反驳,乖乖地坐在凳子上,眼睛不住地瞅着盆里的饸饹,很怕我吃个“盆底朝天”。我也是知道四姨没有吃饱,就会特意留下一些。那时对亲情的理解没有那么深刻,只知道四姨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俩应该互相帮助。

最不会忘的是姥爷给我们猜谜语。我和四姨簇拥在姥爷膝下,集中了精力,把玩的事全忘掉了。“黑蚯蚓,天上来,掉盆里,人人爱。”我和四姨齐声回答:“饸饹。”“再猜一个。”姥爷说,“‘哧啦!’你说这是干什么呢?”四姨抢先说:“裤裆开了。”我说:“是帽子扯了。”姥爷摇摇头:“不是,是煎鱼呢。”姥爷吧唧吧唧嘴,好像真吃到鱼的样子。“再给你们猜一个,还是‘哧啦’,你说这回是干什么呢?”我和四姨赶紧回答:“煎鱼!”姥爷说:“这回是炸肉呢。”姥爷又吧唧吧唧嘴。我们泄了气,因为姥爷的“哧啦”,总是变来变去的,让我们拿不住。但是姥爷的“谜”总让我们充满了期盼和向往。

我们的日子逐渐好起来的时候,不单是姥姥家,姥姥村子里的乡亲们也会拿饸饹来改善生活。特别是夏天,人们更是喜欢享用它。姥姥家有一个饸饹床子,一到中午,东家来借,西家来求,大家挨着号等着。有时候,连我们自己也等不上用。四姨和我郎当着脸,姥姥就说:“人家没有床子,先让人家用去,咱啥时吃都晚不了。”

后来,饸饹也传到乡下,甚是风靡了几年。再后来,日子越来越好,我们逐步迎来了姥爷所盼望的“哧啦”时代,饸饹无形中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。

说是饸饹淡出了我们的生活,也许不太恰当,因为我们现在的饭馆里不是到处都可以吃到它吗?的确,想吃到饸饹面并不难,但是它绝对不是一种物质“营养”,或许更是一种食物“猎奇”。

姥爷和姥姥已离开我们近20年了。我时时回想:饸饹伴随了我的童年,给了我温饱,给了我欢乐,更寄托了亲人最真挚的情,承载了最无私的爱,它永远是我记忆橱窗里的无价之宝。

今年回家时去看四姨,我特意提起了饸饹。四姨笑笑说:“怎么想起了它,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。”我说:“做梦梦到的。”四姨说:“我也梦到过几回。”四姨说着眼圈就红了,我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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